父亲患癌临走的前十几天,那时候的父亲基本病得下不了床了,也没有什么胃口吃饭。可是那天,父亲突然说:想要到街上去吃碗扣肉粉。我们是既开心又忐忑,更多的是心酸。父亲健康的时候,都可以自己骑着摩托车到街上去,一些农作物的买卖也是靠父亲骑摩托车拉到街上。可是如今,一碗最普通的扣肉粉却成了他最大的愿望。那也是我吃过的最难忘、夹杂着思念与回忆的一碗扣肉粉。这份算不上美食的扣肉粉,因它原料含有着对父亲的追忆与遗憾,真是永生难忘!犹记得那天,我们把父亲扶起来,扶父亲的时候才发现,父亲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,头发和胡子也很久没有理过了。父亲照着镜子,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他像不认识自己一样,看了很长时间。也是,父亲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模样了,再加上他很久没有照过镜子,病后的模样,他还是第一次看到。之后,父亲对我们说:帮我刮刮胡子吧,阿姐儿给我买的那把剃须刀挺好用的,就用它帮我刮刮吧。哥哥想接过剃须刀,可父亲却把剃须刀递给我说:还是让阿姐儿帮我吧,这个闺女,我欠她太多了,让我再好好看看她。接过剃须刀的那一瞬间,我忍不住泪流满面,既为父亲的话难过,也为自己和父亲聚少离多而心酸,更多的是害怕我们没有时间在一起了。父亲边帮我抹掉脸上的眼泪边说:我的阿姐儿最懂事的了,别哭,我会没事的。父亲的手上布满了老茧,摸在我的脸上时,却是那么的温暖与让人依恋。当我努力按捺住自己发抖的手,终于笨拙地帮父亲刮干净了胡子。没有了胡子的遮掩,父亲显得更瘦了,脸上只有两个突出的颚骨,看着让人更难受。忙完之后,哥哥帮父亲找衣服,打算给父亲换上新一点的衣服赶集。可是,翻遍了父亲的衣服,都是一堆的旧衣服,并没有新衣服,最后,只找到一套八成新的衣服。父亲说:都这把老骨头了,那用得在意这个。衣服套在父亲的身上,显得空荡荡的。几个月前还能穿的衣服,可是,再穿在父亲身上时,却显得宽大了那么多。哥哥把父亲背到了车上,我们一起陪父亲上街。一路上,父亲贪婪得像个孩子似的,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色,眼眼都不舍得错开并不时指着某处,跟着说那是什么地方,曾发生过什么事。哥哥慢慢地开着车,一路上,父亲的精神都前所未有的好,像只出笼的小鸟,给我们分享着他所熟知的一切。到了镇边上后,有些街道可能略有改变,父亲就问我们这是什么时候建的或这是什么?尽管我们知道的也并不多,可为了给父亲解惑,还是绞尽脑汁把当时的变化解释得全情合理。到了街上后,父亲说:你们带我去理个发吧。我们带父亲到一间比较普通的理发店理了头发,这也许是父亲第一次进理发店理发。理发出来后,父亲说他饿了,还给我们指出他最喜欢的一家粉店,父亲说那里的粉,不但肉的份量足,肉汁和肉汤特别鲜,吃过一次就忘不了。可那间粉店在一个小巷子里,车进不去。所以,哥哥一路背着父亲,按父亲的指路,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后,才找到父亲所说的那间粉店。我们到的时候,店里的人不是太多。店老板看见哥哥背上的父亲后,非常热情地把我们请了进去,还笑着问父亲说:老兄弟,有段时间没见你来了,是不是还是老样子?今天还有你最爱吃的粉肠。哥哥把父亲放坐到椅子上后,那老板就挪着椅子坐到父亲的身边,握着父亲的手,说:老兄弟,你怎么瘦成这样了,生得什么病呀?父亲摆摆手说:人老了,哪能不生病。店老板以为父亲不想说,其实,在那之前,我们并没有把父亲真正的病情告诉他,只是说他得的是一些炎症之类的疾病。只是,父亲也许猜到了些什么,只是他在成全我们的孝心。很快,我们要的粉上来了,父亲最喜欢的是粉肠加扣肉粉,所以,我们要了一样的粉。粉上来后,父亲还是没有胃口,只是喝了两口汤就放下了筷子。父亲却对我们说:你们快尝尝这里的扣肉粉的味道怎么样?当时,看着父亲对自己心心念念的扣肉粉都失去了胃口,心里真的有说不出的难过。可我们不想扫了父亲的兴致,只能忍着泪水,食不知味地吃着碗着的粉。父亲看我们吃得香,笑笑地问我们说:是不是味道比外面的都要好吃?你们快尝尝汤,他们这里的汤也是顶顶好的。我们在吃粉,父亲就跟我们说起他和这间店老板的奇缘。父亲说:这间店开了有十几年了,因为比外面做得既好吃又地道,所以,即便在这小小的地方,也有很多人走过来。也是十几年前的某一天,父亲出街赶集买化肥时,钱被小偷偷走了。父亲发现的时候,小偷已经跑出去几步远了。为了把钱追回来,父亲连续追了几条街,后来,小偷逃入到这一遍的小巷子中,父亲因不熟悉地势,还是让小偷跑了。那时候天都快黑了,可父亲还是不死心,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找,最后就来到了这间粉店里。老板看见父亲的面孔,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天黑了还在这转。也猜到出了事情,就问父亲是不是遇到难题了?也许人在脆弱的时候对他人的善意比较敏感,也比较容易产生倾诉的欲望。虽然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,父亲还是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粉店老板。粉店老板告诉父亲他姓李,刚好这是和我们同一个李,这也瞬间拉近了两人的关系,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了。李伯告诉父亲说:这一带特别乱,很多小偷,这些都是一些街上好吃懒做的混混。然后,李伯把父亲迎进店里,并给父亲下了一碗粉。父亲说:我身上的钱都被偷了,没有钱再付你粉钱了。李伯说:“都是自家兄弟,别钱不钱的,这碗就当做是做哥哥的请你,你吃饱了就赶紧回家,家人该等急了。你也想开点,被偷了就偷了,丢财挡灾,什么事也没有了。”从此以后,父亲每次出街都要到李伯这里来坐一坐,有时给李伯带一点自己种的水果或家里有的,父亲都要带上一点。一来二往的,两人虽然不是亲兄弟却也处出了一份亲兄弟般的感情来。听完父亲的话后,我们才明白,李伯在见到变了样的父亲时,为什么会红了眼睛了。而父亲,在把故事讲完后,似乎也累了。我们匆匆地吃完,结帐时,李伯不愿意收我们的钱,说这是他和父亲的缘分,让我们成全这份善缘。事隔多年后的今天,父亲不在了,但那天吃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。我还记得父亲坐在一张老旧的椅子上,把他曾经遇到的事情,那份独一无二的老天爷对他的善待,给我们娓娓道来。虽然我们没吃出那碗粉的味道,可它却给了我们一份更珍贵的回忆。这个回忆里有父亲最后的音容笑貌,也有着父亲最温暖的陪伴。每次回家,我还是习惯到那间不大的粉店去坐坐,仿佛那还留着父亲的味道,还有父亲的影子。所以,至今我都无法忘怀那一碗粉的“味道”,也是最难忘的“味道”,有心酸与难过,同时还夹杂着不知明的满足。有时候,真的希望时光能够倒流,让我们还能再见一见老父亲。我太想他了,我的老父亲!